帝王之心,此番大抵是想坐享其成。
仕女簪花图下落不明,如今事情过去了二十年,皇帝又重新提及旧事,只怕是想借黎将军这股力打朝臣,振朝纲。
她倏尔想到黎茯苓在幻境中说过,她父亲是被冤枉的,对于旧案,大理寺的卷宗内记载甚少,似乎是有意避开了这起案件。
事关黎茯苓,这事她接下便是入了皇帝的局,不接便是对不住黎茯苓,甚至还会推远。
“圣旨已下,无退路。”
也罢,以林家的财力,断然也有全身而退的本事,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脱了几层皮。
不过,这件事还是得询问一下黎茯苓的意见,毕竟,这是她的家事。
“芳莲,茯苓姐呢?”
“李世子来了,茯苓姐正和他干架。”芳莲如是说。
干架?
这两个人,真是一点儿也不省心。
黎茯苓也是胆大,李捷再也么说也是淳阳长公主的儿子,以下犯上是为大罪。
雪绒飘零,林醉君撑花来到了前院,二人脸上都一点泥印子,想来是已经交过手了。
“李捷,你先回去,茯苓姐,我有事同你说。”
“你选她?你要选她?林醉君,她能陪你过一辈子吗?”
李捷话出口,转念一想,还真有可能,万一她俩成了自梳女,苦的还是他自己。
“我,她,总不能生儿育女,你没儿子女儿给你送终,你……”
不对,林家家大业大,根本不需要考虑传宗接代或者是养老送终的问题。
“你……”他实在是想不出来什么能够挽留她的借口了。
“别闹,皇上来旨命我查仕女簪花图一事,你先回去吧。”
原来是这事。
“我李捷男子汉大丈夫,非为量小之人,念你事出有因,明日我再原谅你。”
李捷越发孩童气,也不知是被谁给惯的。
“还有,我看《春墙柳》是因怀疑作者是幕后黑手,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。不过,那人心思缜密,没留下什么证据。”
原是这样。
“我,真走了。”李捷试探性地说道。
林醉君看穿了他的小心思,一把拉过他的衣领,覆上花吻,李捷整个人僵住了,随即心满意足地加深了这个吻。
絮雪挂树,如星魄结桂,直至泄出了一口长雾,二人才肯罢休。
黎茯苓闭上眼睛,选择性看不见。
一想到林醉君喜欢的是这种扭捏的纸老虎,她恨不能一拳砸死李捷。也不能真砸死了,真死了,以林醉君的性子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搭理她了。
打伤了也不是,不打她心里又难受!
李捷也配得上林醉君?配不上,完全配不上。
可在这世间,好像又只有李捷能稍微配得上林醉君一点,林醉君这般奇女子,总不可能配一些庸碌之人或是口蜜腹剑的人。
也罢,林醉君自个喜欢就好。
“我走了。”李捷恋恋不舍地看着她。
林醉君受不住,给了他屁股一脚,李捷得意地笑着,捂着屁股走开了,好似那一脚是他今日最好的礼物。
屋内炉火正燃,却没有一丝烟气。
香炭即便是达官贵人,也没几个人能天天用,而林府上下,每个人每日都有十块香炭,林醉君屋内所用更是一个时辰多达每日五十块,主要用于制茶和温煮滋补之物。
屋内下有设地暖,冬暖夏凉。
林醉君给黎茯苓舀了一碗红枣姜奶,随后给自己舀了一碗鲫鱼汤。
“我身子壮,不必……”
林醉君不想听黎茯苓说轻贱自己的话,她的命是她父亲以命换命回来的,不该如此看轻自己。
“不喝,就是不给我面子。”
雪地里的打斗,再加上日日练功,跟着大伙打杂,怎可以将自个的身子不当回事呢。
黎茯苓适才喝了下去,喝得有点急,差点卡住了喉咙。
“慢点喝,喝快了,也是不给我面子。”
黎茯苓听话地慢喝,林醉君好像是她的母亲,她真怕自己哪日婚嫁了,离开了林醉君该如何是好?
对了,可以在林府旁边买个宅子,搬家到林府隔壁去,文络缜就算有微词,也不敢不听她的话。
她一身暮山紫,雪袄披身,如是雪山上的仙女儿,举手投之间皆是不可亵渎,让人不自觉地安分下来。
“茯苓姐,你希望黎家沉昭得雪吗?”
黎茯苓沉默了,答案是毋庸置疑,父亲认了罪,一幅仕女簪花图叫他认了罪,满门抄斩。如若不是林醉君的父亲,满门抄斩的名单里,也有她。
她最终点了点头,生怕自己的父亲不是冤枉的,毕竟,认罪书上有她父亲的签名。
“那你可知簪花仕女图在何处?”
黎茯苓哽咽地摇了摇头。
她母亲是钱家贵女,理应说琴棋书画样样皆通,可惜只会摆弄花草。
从她记事之时,父亲便万般嫌弃自己的母亲,只因为她是商贾之女,士农工商,出门连马儿都不能骑。
处斩那一日,她母亲是走到了刑场上。
“黎将军生前最常说的话是什么?”林醉君想着,那年,黎茯苓已经七岁了,三岁记事,应该能记下一些事情。
“父亲不常来母亲的住处,除了简单的话,说得最多的是‘你做得再多也比不上她,白费心力!’”
黎将军还真是会伤人,一日夫妻百日恩,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妻子,竟然还拿自己的妻子同别人相较。
不过,黎将军口中的‘她’,如今若活着,已经有四十多岁了吧。
真是个长情的人,不过她心眼小,若是有了妻子,心中再有旁人,她定是要和离的。
“茯苓姐,撑住。你可知黎将军口中的她是谁?”
林醉君又给她舀了一勺红枣姜茶,她才堪堪恢复一些气力回道:“不知,不顾母亲甚是厌恶。”
“每每父亲提及那个人,母亲总是会去剪院子里的芍药花?芍药花根部不好剪,可母亲一段一段地剪了下来。”
林醉君沉思了一会儿,是什么样的恨让黎母拿芍药泄愤,还把根部都给剪了。她已经是将军夫人了,难道她恨的那个人比她地位高?
而又为什么偏偏是芍药花?世人常常将牡丹芍药混为一谈,有芍药的地方,多有牡丹来压头。
黎母作为一个爱摆弄花草的人,怎么可能会伤害花草?除非那不是普通的芍药。
“芍药是你母亲养的吗?tຊ”
“是,母亲养了芍药十多年。”
十多年的感情,怎么会拿芍药泄愤?
“我曾问过母亲,为何要剪芍药?”她不明白这事和仕女簪花图有什么关系,不过林醉君问了,自然是有她的用意。
“那年我六岁,母亲说,芍药是忘恩负义的东西,该剪!”
东西!
不该是说花吗?
林醉君睫毛轻颤,果然是将芍药当成了人来发泄。
钱家的人,如今没得差不多了。
除非……
她想到了长生那个变态,身子不由得一颤。转念一想,事情过去了二十年,再想查下去,那么一丝一毫的线索都不应该放弃。
长生在钱府住过一段时间,朱楼也是因为他建,或许能知道一些秘闻。
钱家贵女嫁给了将军,这在钱家应该是大事。
不过要找长生,也不是什么易事。
这两年,都没看见长生出现,若非今日这事,她断然不会想起来还有那么一个人。
“茯苓姐,你的母亲可有什么交好的姐妹?或者情同姐妹的人?”
如果是死对头,黎母不会说出来忘恩负义二字,应该是黎母对那人有恩在先,而那人做了对不起黎母的事。
偏地在黎将军相较后发泄,大多是两个人爱上了黎将军,或者那人让黎将军爱上了她。故而,以芍药泄气。
林醉君吹了一下口哨,唤下君一。
“明日你去查查长生的去向,找到以后不要轻举妄动,等我过去。”
君一恭敬应下:“是。”
坏了,林府的男主人是要换人了吗?这等大事该不该告诉世子爷?毕竟李捷才是他们公认的男主人。
“君一,搞清楚你是谁的人。”林醉君提醒道。
君一心中所想都可以从面容上看出来。
她要是不提醒君一,李捷那边知道了,指不定会怎么闹腾,到时候事情就麻烦了,她可没有那么多精力再去处理一件糟心事了。
“君一明白。”
好险,饭碗差点不保。
但是世子爷,您放心,君字部永远站在你这边,哪怕小姐娶了男妾,正宫的位置依旧是世子爷,绝不会动摇!
夜幕渐深,林醉君将黎茯苓留在了自己房中。黎茯苓怕自己身子臭,打算去洗冷水澡,却被林醉君看穿,将她留在自己的浴屋清洗。
林醉君喜爱茉莉花,连猪胰皂里都加入了茉莉花,抹开猪胰皂,整个屋子里都是茉莉花的香味。
“我的性命是你父亲换来的,你不恨我吗?”
如果不是为了救她,或许林醉君的父亲不用死,母亲也无须殉情。
“刚开始是恨的,但我信父亲,他救回来的姑娘定是个好姑娘,母亲爱父亲,随父亲去了,父亲重情义换了好友的女儿,想来让父亲以命换命的人,本就是想让我父亲死。只不过,他们应该想不到,我把你养得那么好,这些年受了你的保护,我才得以安然。”
“所以,茯苓姐,你无须自责,父亲救下你,想来也不希望你活在自责之中。”
这样的话,也只有林醉君会对她说,也只有林醉君不将她当成外人。
“我,怕……”怕她父亲真是罪大恶极的人。
“怕什么,有我在呢。”
除了不会武功,她林醉君在的地方,决然能顾得了她周全。
“小君君,你不要突然间那么煽情,我……”上升的蒸汽糊住了黎茯苓的眼睛。
“打住,别哭。”
林醉君的话果然管用,一句话叫黎茯苓止住了泪水。
“才没有,我才不是孩子!”
“好好好,不是孩子。”林醉君哄了一下,黎茯苓才有了一点撑起自己的勇气。
不过,想到了有人想让她父亲以命换命时,那个人,为什么那么想她父亲死?
林樾年轻时是闯下了不少祸事,听林昆山说,她爹和她娘认识,还是她爹烧了她娘的山寨,害她娘无家可归。
于是被她娘追杀了三年,这三年,二人竟然渐生情愫,他爹豪掷千金修了新的寨子给她母亲,那一掷千金的豪爽劲儿,让她娘念念不忘。
金钱的力量有时候的确足够迷人。
她那爹年轻时也是真够贱的,还好她是祖父带大的。
不过,祖父年轻时该不会也这样吧?
还真有可能。
要想知道她爹得罪了什么人,还得去问祖父。知道了得罪了什么人,没准间接知道了簪花仕女图在哪里。
只有找到仕女簪花图,才能够知道上面到底有什么玄机,为何会让黎将军心甘情愿地认罪。
这一夜,在安神熏香的作用下,二人睡得算是安稳。
今儿个,天回了一丝丝暖意,林府的下人们将雪扫进了池锅之中加热直至沸腾,再以纱布过滤,这是牲畜和马儿的饮用水。
食用过水晶虾饺和皮蛋瘦肉粥后,林醉君带了一包猪肉脯和三包牛肉干,以及十个五层肉糕,将这些东西放在了马车上。
车轮辎重,行驶稳妥得很。林醉君带了君七和黎茯苓,打算去黎府碰碰运气。
黎府经过十年的封禁,于三年前被朝廷以一万两的价格卖给了一位姓祝的商人,那商人正是祝遥梦的父亲。
祝府担不起林府的气运,大府住了一年,财金散去了大半,不得不回到了祝家。
如今,曾经的黎府又被转卖出去抵债,再行商制下去,祝家迟早得完。
林醉君走到了府门口,揭下了出售的房榜,房榜一揭,自然是要买房的。
黎茯苓心神大动,林醉君这是要买下曾经的黎府了?
祝员外怕房子卖不出去,还特意只粘了房榜的左上角,想着,万一有个不知事的人不小心揭了下来,这一万两白银,就该那人出。
可是,贴了一年,风吹日晒,这房榜愣是没掉下来。
“小姐,林府不缺宅子,您这是……”
“这处地宅,我看着合眼缘。”林醉君笑道。
黎茯苓明白,林醉君这是一点点替她拿回属于她的一切,既然人人死不能复生,那就买下这处地宅给黎茯苓安身,也方便她查二十年前的事,没准不知的角落里,遗漏了什么线索也说不定。
祝员外那头听说了有人揭了房榜的事,大喜过望。
得知是林醉君后,笑意瞬间冷凝成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