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在美国康涅狄格州纽黑文,披萨几乎称得上是世代相传的“信仰”。这里的披萨被称为“阿比兹”(apizza),发音直溯意大利那不勒斯方言。它诞生于20世纪初的移民潮:比油腻、可折叠即食的纽约薄片更具饱腹感,比花哨的加州创意款更显蓝领气质。它们堪称“美式那不勒斯”的典范——饼底柔韧带嚼劲,焦香扑鼻且新鲜,但配料比那不勒斯传统披萨更为奇谲。
伍斯特街的佩佩披萨店自1925年开业以来,始终是纽黑文披萨的代名词。他们家的招牌白蛤披萨——不带番茄酱底,仅以新鲜蛤蜊、大蒜、牛至和橄榄油烤制,出炉后挤上柠檬汁——被食客奉为“必须朝圣的经典”。距离佩佩几个街区的萨莉披萨店自1938年营业,同样拥有狂热追随者。而与它们并称“三巨头”的现代披萨店,则以其名字背后的反差感闻名:店名“现代”,却坚守着最传统的工艺。
近年来,佩佩和萨莉相继走出纽黑文,在马萨诸塞州甚至更远的地方开设分店。支持者认为这是地域美食的成功输出,但老顾客们却忧心忡忡。“描述米开朗琪罗给我听?你做不到,必须亲自去看。”祖帕迪披萨店员工吉姆·奥姆罗德曾这样比喻本地披萨的不可复制性。
纽黑文披萨的魅力在于其包容性。除了经典的红派(番茄底)和白派(无番茄底),当地披萨店不断尝试创新配料:土豆泥与蛤蜊的碳水组合、淋柠檬汁的海鲜派,甚至短暂出现过的草鱼披萨,都挑战着人们对披萨的固有认知。
这种创新精神也催生了披萨文化的衍生业态。纽黑文非官方“披萨历史学家”科林·卡普兰名下不仅有关于该城披萨的专著,还主持过披萨徒步之旅,甚至联合制作了相关纪录片。耶鲁大学体育部近期更与佩佩披萨店达成营销合作。主题周边商品也应运而生:纽黑文披萨波普画、文化衫,乃至婴儿连体衣。
“我个人目标之一就是向世界传播纽黑文风格披萨。”55岁的纽黑文披萨学校创始人弗兰克·扎布斯基坦言。他的披萨制作课程寓教于乐,本人会在厨房里面边热情穿梭边讲解焦香饼底与奇特配料等细节。
面对扩张浪潮,现代披萨则选择了另一条路。店主比尔·普斯塔里坚持每日到店监督,仅允许三名员工操作烤炉,并亲自挑选本地农场番茄。“保持人气的唯一方法,是始终如一。”他说。这种偏执折射出纽黑文披萨的核心矛盾:当“阿比兹”成为流通符号,“原教旨主义者”与革新者之间的拉锯愈发鲜明。
若将披萨带离纽黑文,它还是纽黑文披萨吗?37岁的希拉里·迪考提及佩佩在莫希干度假村的分店,感叹那里氛围远逊本土。“总感觉匆忙仓促。”她说。
44岁的乔·科维耶洛则支持商业扩张:“惠及大众是好事。”但作为传统派,他同样也有坚持:“像纽黑文披萨这样的经典,还是要亲临原产地。”
在活跃的脸书群组“披萨成瘾者”中,批评者同样执着于原汁原味。一位女性坚称纽约州奥尔巴尼附近的纽黑文风格店铺“不是阿比兹,虽品相不错但非正宗”。另有网友感叹模仿者蜂拥而至“正毁掉纽黑文风格”。
弗兰克·佩佩的孙女詹妮弗认为这种担忧多余。她宣称只要“恪守技艺、传统与匠心”,佩佩披萨在哪儿都能制作。但她同时对扩张极为审慎——所有新店都复刻了纽黑文的烤炉、卡座和绿色锡制天花板。
今天的纽黑文,披萨仍是城市的符号。伍斯特街的排队人群、博物馆里陈列的佩佩初代帽子、社交媒体上关于“正宗阿比兹”的争论,共同构成一幅流动的图景。
也许正如顾客所说,纽黑文披萨的终极矛盾在于:它既是平民的日常,又是需要跋涉的仪式。